山东煎饼小传

我刚念大学的那会儿，同学们来自五湖四海，大家都笑逐颜开地炫耀自己家乡的特产和好吃的。

金华人拿一块酥饼，大家都夸梅菜好香；乐清人拿一只虾干，大家又夸这虾好粗；北京人掏出一张薄饼，湖南人给他卷了一块腊肉；四川人想去女朋友兜里也拿点什么，被女朋友一巴掌打晕了。

我包里有几块阿胶熬制的零售，本想留着最后炫耀，不料被临沂的同学抢了先。只见他腰马合一，费力地搬出一摞浅黄色的煎饼，摆在大家面前。

“这位同学，你这布哪儿买的？拿坡里黄啊！”

同学就红了脸，支支吾吾地说，“这，这不是布……”

“不是布是啥啊？”

“不是布……”

同学深知此时言语苍白，转身又提出一袋咸鸭蛋。青色的外壳，敲不两下，便随着裂痕剥落出亮白的内瓤。他把煎饼撕开，发出牛皮纸般的不甘心声。鸭蛋糊在饼心，合着卷住，用力地搓了搓，确保鸭蛋被充分碾碎。然后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下，一口叼住煎饼头，双手拽着煎饼尾部，奋力地扯出弦如满月，直到饼身不堪重负地发出尼龙绳般粗糙的“吱吱”声，忽然“啪”的一下，那煎饼被咬开一个小角，同学如释重负，阖上双目，嘎吱嘎吱咀嚼，忘却了一切人间俗事。

“这，这是煎饼，不是布……”半小时后，他把那口煎饼嚼碎后说道。

大姑姑炸裂了，大家纷纷表示以前只听说过山东穷，但没想到会穷到这个地步，竟然生吃布匹！不，是墙皮！哪儿啊，这是装潢材料！

忽然有人灵机一动，高声嚷嚷，“你们山东人，还要卷大葱的，是不？”

我临沂同学愣了一下，“卷是可以卷……就是不常卷……”

大家便悉心鼓励他说，人穷不要紧，但是要面对现实，全国人民都知道你们爱吃大葱，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养葱，听说有些地区开办了野生大葱养殖场，采取放牧疗法，那里的大葱像海洋一样愉悦地生长着，整个山东都沉浸在葱香的喜悦中。所以，你怎么能不吃葱呢？

于是我连阿胶糕都没来得及掏，便被怂恿着一起加入吃葱的行列。在一片欢歌笑语里，我跟临沂同学双双捧着煎饼，给全国各地的朋友表演生吃大葱。我自小不吃葱姜蒜，所以当第一口辛辣又腥臭的味道席卷口腔时，我突然发现还蛮好吃的！

这大概就是种族天赋吧，此后我便成了食葱狂魔。

在酒吧，看到别人端一杯甜点，装模作样地品一口红酒，我就冷笑。看到我的手了吗？它即将掀起我燕尾服的下摆，从腰间抽出一根新鲜的大葱，配着窖藏五年的牛栏山，喝最烈的酒，吃最辣的葱。东边儿我的美人儿啊，她嫌我臭去了西边儿。

同时我也惊奇地发现，几乎所有的食物类科普节目，都要把煎饼卷大葱列位山东人的主食，甚至一度排名在鲁菜榜首。许多外地人一听到鲁菜便掩口，“大葱有啥子好吃呦！”一度被曲解、被误判，我都想站在高处对他们吼，“大葱真的很好吃啊……”

就像大家都认为东北人的主食是烧烤一样，这是一种错误的共性认知。都以为只有江南是鱼米之乡，只有南方人吃米，而东北人一年四季只吃烧烤，山东人一日三餐只吃葱。这怎么可能呢？稍微有点理性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，东北人偶尔也吃葱的！而到了夏天，山东人也吃烧烤的！

清晨，妈妈给我酿了一杯碧绿的葱汁，用厚实的葱叶煎成金黄色，搭配一碗高汤葱白，元气满满的一天又开始了喔！

相传三国时期，诸葛亮出使江东，周瑜大宴宾朋。席间诸葛亮镇定自若，不卑不亢抽出一沓煎饼。周瑜见状嘲弄，“先生内急乎？何故急拿草纸？”

诸葛亮微微一笑，又从裤腿里摸出一根雪亮的大葱。江东诸人大惊失色，想不到这诸葛村夫竟私藏凶器！只见诸葛亮摊开煎饼，把那大葱笔直地搁在当中，轻描淡写地卷起，简约不失优雅放在唇边美美地吃了起来。

周瑜大惊失色，颤抖问，“先生这是比喻‘席卷天下’乎？”

诸葛亮说，“不，俺口重！”

一些学者，自认为接受了西洋教育便自认为不可一世，企图改写山东人吃葱的天命。他们费尽心机引用国外的先进种植技术，在山东大面积种植大蒜，试图以同样气味古怪的食物改变山东人的饮食习惯。岂料，山东人吃葱的习惯不仅没有减少，反而每餐都要就着蒜泥下饭，久而久之，有童歌谣，“吃葱蘸蒜，黄金不攥！”

一曲忠诚的赞歌，四大终极秘密机构：成都小吃，沙县小吃，大娘水饺以及山东煎饼。

为了混淆敌人的耳目，避免这些四个字编号的部门被发现，聪明善良的山东人集思广益，把“山东煎饼”正式改为“五谷杂粮饼”，以网点的形式潜伏在全国各大院校附近。其中以招牌落款辨别地区分部，例如有“蒙阴部”、“泰山部”、“黄岛经济开发区金沙滩海洋浴场部”等。

食物做工也由正宗临沂煎饼牛皮纸般的粗糙难咽，发展为结合天津劳动人民智慧结晶的煎饼果子系列。一张鏊、一勺杂粮糊、一支木枝、一个鸡蛋，你以为它是煎饼果子？但是你错了。虽然师傅又加了一张薄脆，但你细心留意，我们山东五谷杂粮饼和天津煎饼果子最大的区别，就是我们的主菜搭配里，会有一根火腿肠。必选业务包，详情请咨询10086。

师傅黝黑的大手在铝合金盆儿里一抓，洋洋洒洒的榨菜丁从天而降。若是讲究，还会换成江浙一带腌得正好的梅干菜。若是喜欢咖喱，我也可以很美。最后刷一板子辣酱，一勺子甜酱，你忽然尖叫，“师傅！别放……”师傅佯作聋哑，大手一挥，一把碧绿雪白的葱花铺在你无辜的饼上。师傅拿铲一怼，煎饼折好塞进纸包里，对你憨厚的笑。

“五块。”

由于色泽金黄，山东煎饼还有个别名叫“黄金万两”。

有诗曰：

脚踏黄河两岸，手拿秘密文件；

前面壶口决堤，后面黄金万两。

（文/@开开550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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